本文整理自2025年9月13日张秋子在南通一席少年活动上的演讲《友情的靠近是一种令人眩晕的幸福》，来自微信公众号：一席少年，作者：一席YiXi，演讲者：张秋子（作家），原文标题：《现实是很多同学反而觉得在学校里很难交到朋友，为什么呢？ | 张秋子一席少年第25位讲者》。
一提到“友谊”，人们往往期待经得起时间考验的深厚故事，但现实中，许多青少年却觉得在学校里很难交到朋友。这一现象背后，是友谊本身的复杂性——它既有令人眩晕的幸福，也暗藏着模糊边界、对抗张力与排他暴力。
一、友谊的多元形态：超越“陪伴”的智性联结
传统认知中，友谊常与日常陪伴、共同娱乐相关，但演讲者提出的“智性共同体”展现了另一种可能。这种友谊并非单纯的传授与接受，而是通过阅读、讨论形成的情感支持与深刻联结。在文学课堂的延伸对话中，师生因对文本细节的共同探索、对思考方式的彼此认同，构建起超越师生关系的亲密。
例如，在讨论菲利普·罗斯《人性的污秽》时，学生敏锐地将主人公“打空拳”的细节解读为“自我控制”的象征，与小说核心的“自我建构”形成呼应。这种基于生命经验与文学理解的交换，让交流突破文本局限，成为深入探索彼此的契机。智性友谊的美妙之处在于，它能持续探索而不终止，不像血缘或性爱关系在达成某些条件后便停止深入。
二、友谊的模糊边界：打破分类框架的情感流动
神学家C.S.刘易斯在《四种爱》中将爱划分为慈爱、友爱、情爱与圣爱，这种清晰分类给青少年带来安定感，但现实中的友谊往往突破边界。演讲者以自身经历的智性友谊为例，其中既有友爱的理性色彩，也因共同热爱文学这一“神圣事物”而带有圣爱的召唤感——当一群人被同一文本震撼、被同段文字打动时，连接便超越日常陪伴，触达更深层的精神共鸣。
性别视角下的友谊更显模糊。《达洛维夫人》中少女间夹杂暧昧与亲密的情感，十九世纪欧洲女性间被默许的同性亲密友情，都揭示了女性友谊并非单一纯粹，可能与爱欲交织。而传统语境中，“义结金兰”“知己”等概念多局限于男性，女性友谊长期被忽视。实际上，女性之间介乎智性与爱欲的情谊，拥有自身的语法、历史与生命力，这种模糊性正是情感流动与幽微的体现，无需强行界定，只需尽情感受。
三、友谊的对抗张力：竞争环境下的结构性困境
法国哲学家德里达在《友情的政治学》中以“Perhaps”（也许）揭示友谊的动态性——它在“确定”与“也许”间摆动，既需亲密，也需保留彼此风格与未知空间。真正的朋友可能是挑战你、意见相左的人，友谊并非静态温柔，而是带着对抗性的“逼你成长”的关系。
这种对抗性在中学阶段尤为显著，而竞争环境更让友谊变得脆弱。教育资源有限、升学通道狭窄，学生被推到同一赛道比拼，身边同学常被视为潜在竞争者。“学生时代友情最单纯”的说法与现实脱节，并非因为青少年性格不好或不会交友，而是社会内卷的结构性结果——制度安排将同班同学塑造成“敌人”，让友情中的敌意与疏离成为规则附加的产物。
四、友谊的潜在暴力：共同体背后的排他逻辑
友谊不仅有对抗性，还暗藏暴力维度，这种暴力并非拳脚相加，而是结盟过程中的排斥性。传统叙事中，《三国演义》“桃园三结义”既是私人情谊盟约，也是政治军事仪式，小共同体的维系需通过对外敌意加固，誓词中对背叛者的惩罚与诅咒，揭示了“义结金兰”的排他性。
校园霸凌事件中常见的群体孤立行为，正是这种逻辑的体现——“共同敌人”成为内部团结的纽带，群体武器对准外部时，内部关系反而更牢固。这一残酷现实揭示了友谊不可避免的封闭性：选择与谁站在一起，便意味着与谁划清界限，甚至对立。
五、理想共同体：敞开与弹性的友情空间
面对友谊的排斥与封闭，理想的共同体应是能说“也许”、允许“转身”的空间，而非“镜子”式的复制或坚不可摧的磐石。演讲者的智性共同体便是如此：学生因文学相聚，每年有人加入也有人离开，不局限于固定小圈子，而是向所有愿意走进文本的人敞开。共同体珍惜差异而非追求表面和谐，当成员走向不同人生道路时，以祝福回应选择。
这种共同体并非高门槛的文学专属，任何创造性活动都能催生类似联结。当人们专注于追风、做游戏等事时，会因“不期而遇的共振”走向同类。即便相隔多年、疏于联系，也能在深夜的读书批注中重新并肩——这种因精神活动结盟的友谊，既抵御孤独，也支撑人们寻找与创造意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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